——重讀《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筆記
一
毛毛(鄧榕)將她這本40萬字的作品,不稱傳記,也不肯命名為個人回憶錄,她更愿意把這本書稱為“感情流水賬”。讀過,再讀過,直到眼睛有些潮濕的時候,才深深感到作者的解釋是準(zhǔn)確而有理由的。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本書披露的“文革”期間,鄧小平寫給毛澤東、汪東興的信件。這些極為珍貴的歷史信件,不僅再現(xiàn)了一位偉大政治家對整個民族和國家的無限憂慮,而且字里行間體現(xiàn)出作為一位父親對他的兒女、對他所有家人至真至樸至深的感情。這些信件,雖然不能和三卷《鄧小平文選》相提并論,雖然不能和一位杰出政治家治黨治國治軍博大精深的宏言偉論相提并論,但這些信件的分量并不輕。正是這些信件使我們通過讀一位父親,讀一位父親極其真實的感情,更深地去體會去解讀一位偉大的政治家。
其實,歷史從來不會忽略或撇下個人的感情(哪怕是細(xì)枝末節(jié)的感情)去評價一位時代人物的。而且,往往正是這些個人的感情才使我們有可能解開許多難以解開的歷史謎團(tuán)。
二
如果忍耐是鄧小平一筆巨大的財富的話,那么家庭和親情也是他的一筆十分寶貴的財富。讀了毛毛的作品,讀了鄧小平的“文革”歲月,感到鄧小平的忍耐,既是個人的忍耐,也是一個家庭的忍耐。正是因此,鄧小平的忍耐從來都不是孤獨的忍耐。
三
我們往往習(xí)慣于僅從一種政治的軌道上去解釋一個政治家、一個革命者的命運。其實,成就一個政治家或摧毀一個政治家的原因有時要復(fù)雜得多。在這里,或許感情、家庭這些因素尤其是不能回避的。我們知道,同是這個時代的偉人毛澤東是在不斷地失去親人的過程中走完他的革命征程的。毛澤東病危的時候(大概是逝世前十天),他的女兒李敏經(jīng)中央同意,到病榻前看望她的父親。這時的毛澤東微睜雙眼,看清了是自己的女兒,便緊握住李敏的手,閉目不語。毛澤東去世后,我們看到的他更多的是被當(dāng)作一位偉人,一位黨的偉大領(lǐng)袖被悼念。而鄧小平不僅如此。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他身上的黨旗、身旁的鮮花外,離他最近的,最后擁吻他的是他的妻子,他的兒女,他的孫兒。
許多公開的資料都從不同角度和側(cè)面,證明并描述了毛澤東的孤獨,特別是晚年的孤獨。而鄧小平不是。無論是他“文革”被打倒,還是再次被打倒,他始終沒有失去妻子,失去家人,失去親情,失去無比溫暖的親人之愛和天倫之樂。
政治家就一定是離群索居或徹底的獨行者嗎?毛毛說:“對于父親來說,政治上的大風(fēng)大浪不算什么,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孤獨。”鄧小平的確沒有陷入過這種不僅他不能忍受,大多數(shù)人(姑且說)也難以忍受的孤獨。無論“文革”開始初被打倒,還是“批鄧”“反右”,政治上的風(fēng)暴所以沒能最終掀翻鄧小平,除了他作為一個偉大政治家的胸懷和堅強品質(zhì)外,還因為鄧小平擁有一個好妻子、好家庭,擁有從未與他“劃清界限”的依戀著他愛著他的兒女。鄧家不簡單。能夠以一個家庭的力量共同抵御幾乎是滅頂之災(zāi)的政治風(fēng)浪的,實在太少有也太難得了。1976年,當(dāng)政治的災(zāi)難和自然的災(zāi)難幾乎同時從天而降的時候,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鄧小平的夜晚是這樣度過的:“到了晚上,全家人擠到這個大大的棚子里。父親在燈下看書,媽媽和奶奶鉆在蚊帳里扇著扇子聊天兒,眠眠和萌萌打打鬧鬧,而我們呢,有人看電視,有人則把麻將和撲克牌都拿了出來,擺在床上打。全家人住在這個大棚子下,不像在抗震,倒像在過兒童‘夏令營’。”
“這就是家,一個溫暖幸福的家,一個驚濤駭浪之中的心靈之家。”
很難想象,也不應(yīng)當(dāng)作這樣的假想,假如鄧小平?jīng)]有這樣一個家,沒有這些愛著他并簇?fù)碇挠H人,沒有他的妻子的陪伴,作為一個政治家的命運又該如何?他的那些改變中國的史詩般的偉大規(guī)劃和夢想又能走多遠(yuǎn)?實現(xiàn)多少?事實是,鄧小平不僅再次精神矍鑠地復(fù)出,不僅以93歲的高齡辭世,而且在生命歲月最后的十幾年中他還以驚人的力量和智慧改變了我們這個國家、甚至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這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四
也許的確不該做這樣的比較,讀這本“感情流水賬”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兩個人,一個是劉少奇,一個是顧準(zhǔn)。前者在被打倒的同時,他的妻子被抓進(jìn)監(jiān)獄,這位前國家主席顯然是在極端孤獨和痛苦中故去的。可以作這樣的推想,如果劉少奇能夠被允許始終與妻子相伴,如果他不但有妻子相伴,也有江西步校那樣一個允許孤獨也允許思想的院落,他或許不會那樣早、那樣痛苦地逝去。而顧準(zhǔn)呢?1974年,在顧準(zhǔn)心里,那一定是一個很寒冷很寒冷的冬天。生命垂危的顧準(zhǔn),臨終前幾乎是乞求見一下與他“劃清界線”的子女,見一下他近在咫尺的老母親,但終未如愿。原因很簡單,那時顧準(zhǔn)身上的符號只有兩個字,不是父親,也不是兒子,而是“右派”。所以,想最后看一下兒子的母親被勸阻,應(yīng)該向父親作最后告別的兒女沒有來。不敢想象顧準(zhǔn)臨終前那種被掏空一切的絕望和痛苦。不敢想。想一遍就會流一遍淚。抑制不住的熱淚。這一段段讓人淚如雨下的歷史章節(jié)總會讓人作這樣的思索:這究竟是歷史的不幸,還是個人的不幸?這究竟是時代的悲劇,還是個人的悲?。炕蛘哒f,我們能簡單地、清晰地將這兩者輕松地分開嗎?我想很難。因為,悲劇可能是歷史的,但淚水一定是個人的。
五
對于一個政治家來說,政治的追求當(dāng)然是難以放棄、不能割舍的。因為這里有一個政治家的全部人生價值和人生夢想。但親情呢?家庭呢?或許還應(yīng)該有這些政治家的愛情。失去這些,或者所有這些又極其不完整呢?這對政治家的命運又該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呢?甚至對政治家的政治判斷又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呢?
我甚至相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極其值得研究的題目。這個題目不僅是讀者需要的,也是政治家需要的;不僅是政治家個人需要的,也是政治化了的歷史需要的。
六
無情未必真豪杰。
無論讀此書,還是讀三卷本《鄧小平文選》,或是讀鄧小平無比生動也感人的生平圖片,偉人的大智大勇、治國方略當(dāng)然動人心魄,但常常讓我動情落淚的還是一個政治家對民族對人民的深情、對親人的深情。閱讀鄧小平的生平圖片,覺得越到晚年,鄧小平的目光、笑容,越能讓人在感受一個偉大政治家的雄才大略的同時,感受一個普通父親,一個普通丈夫,一個普通老人經(jīng)過滄桑歲月磨礪之后的至真之情。
《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總共收選了鄧的15封信件,這些信件都是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寫給毛澤東或汪東興的。這些信里,雖然也涉及黨事國事,但更多的,或者說大量的都是家庭瑣事、親人之事。有關(guān)于妻子卓琳的血壓;有關(guān)于鄧林“本身條件差,至今還沒有對象”;有很詳盡的十分拮據(jù)的二百多元生活費的分配;有關(guān)于樸方病情的情況,并“只能要求你的幫助(指汪東興),要求黨的幫助”。對此,作者毛毛的評價是:“可以看到,‘文革’當(dāng)中,父親寫信往往都是為家庭的‘瑣事’。父親這個人,向來行事簡約。在工作中,講話不寫講稿,寫報告也總是言簡意賅,從不贅言。在生活中,我們從小到大從未見過父親寫信,就連與他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的媽媽,也從未見過他因家事寫信。而在‘文革’中間,在家庭處于困境之時,在他的家人子女需要得到關(guān)懷和幫助時,作為一家之長,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寫信,而且是不厭其詳?shù)貙懶拧?lsquo;文革’中,他總是覺得家人和孩子們是因為他才受到這么多的委屈和不幸,他總想盡他的能力,盡一切可能,為家人和孩子們多做點再多做點。他從不要求孩子們?yōu)樗鍪裁?。他付出了對家人子女的全部的愛,卻不要求任何回報。這是人世間最樸素的愛。估算一下,‘文革’十年中,父親所寫的信,比他一生中其他80年的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七
“東興同志,又為我的大兒子鄧樸方的事麻煩你……”
這是寫于1971年2月的一封短信的開頭。這就是鄧小平,很真實,很感人。
我只能說:
擁有這樣一位政治家,是一個國家的大幸;
擁有這樣一位領(lǐng)袖,是一個政黨的大幸;
擁有這樣一位丈夫,是一個妻子的大幸;
擁有這樣一位父親,是兒女后代的大幸。
20世紀(jì)擁有了鄧小平這樣一位世紀(jì)偉人,應(yīng)該說這也是歷史和民族的大幸!
難道不是嗎?!
【本網(wǎng)責(zé)編 付正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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